第123章 下不为例_江山一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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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下不为例

  出了天牢,长天丝毫未有停歇便上了马车,她更好似出了深闪幽谷一般,无力的靠在马车内,方才牢内的幽弱的烛火更是刻印在脑中,她低眸看着自己的洁净的双手,忽觉厌恶,心中生起的熊熊烈焰似要将她吞噬。

  她素来厌恶以权谋私之事,而她今日为了掩盖过去的事情,更是利用了自己公主的权利,去杀人,如此龌龊的事情,她竟也做了。她与旬世沅又有何异?

  心中的火愈烧愈烈,待她回宫后,便命人打了水,用皂角洗手,不停的揉搓双手,手被搓得发红,也未停下来。

  “亲手杀人之后,是不是感觉厌恶自己?”

  陡然一个生冷的声音闯进来,长天置在铜盆中的双手不自觉握紧,闻声看向殿门的方向,是青鸾,探究地看向她的身后,是空无一人。她有些窃喜不是谷梁,还好未让她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现象,方才惧怕的情绪进而有些舒缓,也未辩驳,道:“是啊,厌恶,就是厌恶。”

  青鸾轻轻的合上殿门,不嘲笑,不劝解,只道:“那是你未经历过腥风血雨,再者她还没死,你就怕了,以后死了,那你晚上是不是还要怕她梦中找你。”

  长天罕见地没有再与她反驳,只是净了手,坐在一旁,吩咐道:“你着人盯着天牢的情况,别生变,有事及时告知我。”

  青鸾点头,忧心地望向她,“好,我立刻派人,只是你没事吗?”

  摇首,长天素净的面容上如月华般潋滟,眉眼处染了几分淡化不去的忧愁,她非是执拗之人,做了便是做了,不会在因此而让自己陷入困局之中。

  意料之外的是,旬世沅并未熬过七日,三日后,天牢就禀报皇帝,旬世沅自尽了。

  如此说法倒也简单,若有心人派遣仵作去验尸,只怕也瞒不住,只是皇帝下令让人直接抬出去埋了。

  天牢隶属刑部,刑部尚书旬舒得了这个烫手的山芋,真不知这个‘埋’字如何解释,本想推给礼部,可人家一句话又给推了回来,说是陛下未下旨意让他们办理。

  在家中思忖了几个时辰,旬世沅并未从宗族除名,葬在何处?如何安葬?碑上如何写?

  一处错了,就可是杀头之罪!他领了这刑部差事不过一载多,前任被贬,是帝王一句话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如何办砸了差事。自己虽说不是帝京中旬家的人,可沾上旬这个姓氏让他更头疼,都知陛下不待见旬氏的人,自己也战战兢兢的做事。

  这是小事,可又是触怒皇帝的大事,心中唾骂了旬世沅无数遍,一个头比两个大,思来想去,还是盯着被皇帝怒骂的压力去含元殿请示。

  巧的是,殿外遇到了刚出殿的二公主旬祁安。

  世上能够准确揣摩圣意的怕也只有她了。

  旬舒上前请了安,又将人请至一旁不显眼的拐角,愁眉苦脸地说明来意。

  百里长天正准备为这事去刑部,就怕刑部不着调,将人悄悄地葬到皇陵去了,到时候谷梁不在意,她也得呕死。

  只是不能让旬舒知道她的想法,装模作样的拧眉想了半晌,才问他:“陛下可有旨意?”

  若有旨意,他怎会如无头苍蝇一般毫无思绪,旬舒摇首。

  长天又问:“礼部可有前例?”

  旬舒又是摇头,“无前例可寻。”

  说来也怪,往日凡是摊上谋逆的罪名,头一件事就是割除爵位,可当朝这位也是奇怪,关押在天牢,不杀亦是不夺其爵位,也是怪事。

  长天顺着下去,道:“那你就葬入皇陵!”

  旬舒见长天丢下一句话,抬脚就走,顿时急了,“不可,殿下,古无旧例,谋逆之人葬入皇家陵墓啊。”

  长天顿住脚步,“既然不可,那就随意选个地方葬了。”

  话入重点了,旬舒擦了擦脸颊上滑下的汗珠,小心问道:“那葬在何处?”

  长天眼中闪过些许不悦,似是不满旬舒的问题,连带着声音都高了些许,“长公主自尽而死,戾气过重,找个风水先生去看看,葬在何处与大齐的国运无碍,毕竟大齐的国运才是最重要的吧。”

  对啊,陛下再是不悦,事关国运,也不会说他办事不力,这样一举两得。旬舒喜上眉梢,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,脑子思路也清晰了不少,朝着百里长天俯身作揖,喜道:“多谢殿下提醒,事后殿下有事,臣定竭尽所能。”

  长天温婉的笑了笑,眸色盈盈,满意道:“言重了,旬大人还是快去吧,听闻帝京十里外的永安庙最擅此事,你可去那里问问。”

  旬舒满载而归,马车未回刑部,就直接去了永安庙。庙中主持亲自接待了他,观了风水,将墓地定在帝京五十里外的西北方的一座山脚下,圈地造墓,碑上写明了大齐长公主旬世沅的身份。

  世人都没发现的是,皇陵在帝京东南南方五十里,一南一北,与之刚好隔了百里之远。

  谷梁知道旬世远死后,仅仅蹙眉,让埋了,再无二话。逃过一劫的百里长天,缓缓松了口气,许是心虚许是害怕,旬世沅死后七日,她每晚都会被梦魇困扰,醒了便不敢再睡,睁眼看着天亮,连日下来,精神有些不济。

  青鸾找了些安神的药给她服用,才稍稍缓解些许。

  此时旬子生回京了,押送粮草有功,谷梁一向赏罚分明,允他入禁卫军,巡访帝京各地。

  按理正月已过,秋水应该回来了,可是暗卫来报,说是养父母为她相亲,她脱不了身。谷梁接了信后,竟未生气,反而笑吟吟地看着长天,后者心中发憷,眸色闪烁,随意找了个理由,仓皇逃了。

  方仪见状,掩唇笑了,“您这是吓着她了,她好像不急这些事。”

  谷梁放了书信,心中默然叹息,道:“不是不急,只怕她心中早有想法,不说罢了。”

  “您是说她心中有人了,既然如此,也是好事,您还愁什么?”

  谷梁不语,谷梁渊若活着,是好事;可他战死,长天若在念念不忘,就是坏事了。她不想再继续伤感的话题,岔言道:“听说长天最近夜晚梦魇,宣太医了没有?”

  方仪回道:“奴婢听闻了,便做主请了太医,太医说她心思重了,开了些安神药。”

  “心思重?”谷梁转首看着方仪,冷哼道:“朕看是心中有鬼,再多的安神药也没用,最近总是躲着朕,三句话未说完,就走了。”

  方仪熟知帝王心性,知她不过说的是气话,便笑道:“您知道了此事,但殿下不知道,不如您将话说开了,或许她见着您就不会躲了。殿下患得患失,考虑的事情多了些,您多体谅她。”

  患得患失……谷梁捏着手中的御笔不言,忆起上次温凉找她时说的话,她说:“长天幼时性较为倔强,见人说话总是狠上几分,如同刺猬一般,但心性良善,或许看着对您没有深切的感情,但事关您,我相信她会看得很重。”

  晚间的灯光明明灭灭,云霄阁的灯光尤为明亮,殿中铺着毛毯,阿久则盘腿坐在殿中角落里逗弄着小白,戳戳它的肚子,看着它四肢朝上,在毛毯上撒泼打滚。

  殿外脚步渐渐近了,阿久没听见,小白却爬起来,蹿到门口仰首看着来人。

  谷梁见到小白后,同样的恍惚,不顾身旁宫人异样的眼光,俯身拎起了它,问道:“这是哪儿来的,与琼玖好似一样。”

  阿久有些担心陛下会如自家殿下那般将白貂丢了出去,忙回答:“这是初二那日,殿下从右相府带回来的,说是与琼玖是一对。”

  阿久的性子大大咧咧,很少有这般小心翼翼的眼神,谷梁对长天养的宠物也无甚兴趣,便顺手扔到阿久怀中,问道:“你们殿下去了何处?”

  “殿下在沐浴,”阿久匆忙回了一句,怀中的小白就跳下来,往一旁跑去,只是跑的方向有些不对,阿久追到门口就傻眼了,小白竟跑进了浴房,殿下沐浴,禁止任何人进去!

  就算是只貂也不行。

  阿久在门口站了很久,腿都站麻了,也未看到小白跑出来,心中起伏不定,就连皇帝来了站在身后也不知道,猝不及防被谷梁的声音吓得跳起来,“陛下……”

  谷梁不悦,“大呼小叫做什么,像什么样子。”

  阿久登时又是一惊,跪地支支吾吾许久,才勉强说清了一句话:“小白跑进去了……殿下会不高兴。”

  一只貂竟也会让一个人上蹿下跳,不知所谓。

  谷梁亦是沉了面容,开口想训斥,此时,门开了,长天走了出来,看着殿外跪着的阿久,恐她惹怒了谷梁,便问道:“母亲,这是怎么了?”

  阿久抬头想说话,可又碍着谷梁的威仪,又垂首不语。

  谷梁不愿纠结这些小事,平淡道:“一只貂跑进去了。”

  长天转身想回去寻,可谷梁比她更快,牵住了她的手,往寝殿走去,容不得反抗,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,就盯着一只貂,像话吗?

  千祷告,万祈愿,皇帝走了,阿久爬起来就往里面跑去,找寻了一圈也不见小东西的影子,回身看向水中,小东西竟掉到了池中,扑腾着抓子,也不知何时进去的。阿久忙捞起了它,用毛巾裹着,带出了浴房。万般清醒殿下未发现它,不然准得给它丢到水中。

  谷梁拉着人进了寝殿,长发湿漉漉的,还未来得及擦干,只好命人取了干净的手巾,想亲自动手,长天又不愿,只好由着她去。

  殊不知长天心中所想,‘戴罪之身’不敢这么劳碌陛下,不然罪加一等……

  宫人进进出出,最终殿内只剩二人。

  话归正题,谷梁瞧着几眼数步远的孩子,眸色深幽,淡然道:“最近总是梦魇?”

  “嗯,”虽是不愿说,可谷梁主动问起,长天只好乖顺的点头。

  隔得太远了,说话都有些不方便,她问十句,长天才回一句,惜字如金,不情不愿,换作旁人,谷梁早就撵出去了。奈何自己的女儿,忍了忍,谷梁提高了声音:“过来,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,抬头看我的胆子都没有了?”

  如此问她,必然知道了真相,长天心中暗鬼作祟,只垂眸盯着脚下的地毯,坦诚道:“是我给旬世沅下毒,她熬不过,才自尽。”

  谷梁并未问她缘由,接着道:“还有呢?”

  “还有就是墓地一事,也是我吩咐人去做的。”

  谷梁神色如常,“没了?”

  长天思忖了须臾,将自己最近所为又走马观灯般想了一遍,才摇首不知。

  意料内的怒火没有而至,忐忑数日后,谷梁只回她一句,“下不为例!”

  她蓦地抬首,看到了谷梁眼中淡淡的柔意,光火下尤为明显,她恍然笑了,可笑意未及唇边,谷梁便起身离开。她侧移了几步,鼓着勇气,问道:“您不生气?”

  话至此,谷梁若不训她一二,只怕也对不起这一句话,凝视着她:“瞒天过海的本事强了很多,下次别用到朕身上,就行了,你早些休息,朕回寝宫了。”

  走了几步又回身看着她,“夜中梦魇厉害?”

  点头又摇头,傻乎地厉害,谷梁知道梦魇之事,问了也白问,瞧清了她眼下的乌青后,只吩咐人去取了换洗的衣裳,顺势歇在了云霄阁。

  百里长天躺在榻上内侧,轻轻往下拽了拽被子,翻了个身,看着微微合眸的谷梁,“您为何不怪我?”

  闻言,谷梁睁开了眼睛,侧身而卧,目光紧紧黏在了长天的眉眼上,道:“杀她的是你,外人只认为她是自尽,与你无关;至于先帝,杀她的是他女儿,与我无关;至于我,她活着还是死了,我都不在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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